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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公主要去和亲,最让她头疼的是那个想吃回头草的首辅前男友《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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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发表于 2022-11-7 07:31:53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    这人胡子拉碴,墨色的衣袍上全是泥点,连带着身形也消瘦不少。
    公主还躺在床上休养,见他来了,眼中先是闪过一抹亮光,随即又送给他一个明媚的笑,只是因为失血太多,脸色一直是苍白的,那笑容实在算不上好看。
    “怎么回来得这么快?”
    从南部赶回来,少说也要七八日,可她不过卧床了两三天,沈鹤知就出现在她的房中了,不知途中跑死了几匹马。
    安华的心里又是一阵滚烫,沈鹤知是真的很在意她吧。
    见她还能笑得出来,风尘仆仆的都督大人终于松了一囗气,悬着的心扑通落了地。
    她没事。
    挥手摒退了下人,沈鹤知便坐到了公主床边,帮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,“臣不过走了月余,公主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?”声音冷冷的,动作却是柔柔的。
    安华已经习惯了他的臭脸,嬉笑道:“那你以后可别走这么久了。“
    不知是不是因为伤着,她的语气娇娇软软的,直接化进了沈鹤知心里,不过心疼归心疼,他也没有忘记暗卫是怎么说的。
    眸光陡然变冷,“你就这么喜欢裴寂?“
    安华怔住,这又是哪出?
    公主眼珠一转,虽然不明所以,但是管他呢,先表忠心吧。
    “我和裴寂吃饭喝茶完全是为了公事,不信你去问皇兄。“
    哪知这人眉毛一挑,“你还和裴寂吃饭喝茶了?“啊他不知道这事啊。
    安华再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搬石砸脚。
    眼神躲闪了一下,气势也虚了下去,“那你干嘛说我喜欢裴寂
    沈鹤知的脸瞬间就黑了,盯着她的伤囗冷冷丢下一句:“公主自己清楚。“
    她虽然后知后觉,但此刻看见他的眼神,总算也明白过来了。
    他知道自己和裴寂的小招数了。
    安华不由得佩服,明明人都不在都城,却仍旧耳聪目明。
    不过也是,哪有那么巧的事,龙神祭有御林军保驾护航,部署是等一的严密,怎么会突然混进刺客,又怎么会刚好是徐汝梁的人?
    这出大戏,裴寂主谋,她主演,皇上是帮凶,目的是为了搞垮守旧派的中流砥柱,让姜国辞旧迎新。
    只是在沈鹤知眼里,这种行为又是另一个意思了。
    万一那箭射偏了一点呢?她不顾自己的安危,也要帮裴寂坐稳首辅的位置吗?那人也真是个孬种,
    堂堂七尺男儿,竟用女人做挡箭牌,这种做法,他一万个看不上,偏偏这女人还一门心思地喜欢他。
    真是恨不得打开她的脑袋,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笨东西!
    手微微撤开了一点,刚一放在身侧,又被公主紧紧抓住。
    她知道沈鹤知在不高兴,轻轻扣了扣这人的手心,“别气了,我跟你道歉还不成?其实我早有防备,弓箭手都是自己人,我只会受一点伤,不会出什么大事的。”
    沈鹤知却没领情,冷哼一声,抽走了自己的手。
    一计不成,公主只得再接再厉:“那要不封了相鲤楼的事就算了,我不找你赔钱了。“
    笑话,就算要赔,他沈鹤知会赔不起吗?
    都督大人脸色越来越沉,安华见他始终不为所动,只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,撒娇道:“鹤知哥哥,
    你来的时候看见没有,我府上多清净,那些漂亮的小面首都被我送走了。看在我为你守身如玉的份上,你可怜可怜我,别气了。”
    公主本就生的好看,现下又语调软糯,眉目含情,任谁看了也不能无动于衷。
    沈鹤知当然也不例外。
    饱经风霜的冷峻面容微微化开了一点,短促出了囗气,便大手一挥,直接挑开了她的衣服。
    安华想到了什么,急忙捂住胸前的春光,“禽兽都督,我还伤着呢。”
    沈鹤知睨了她一眼,口下一点也不留情:“笨蛋公主”
    手上是一点没停,“让我看看伤。”
    原来是关心自己呀,公主的手放了下来。
    然而等剥开她的衣襟,见到隐着血色的伤口,沈鹤知的眉又拧在了一起。
    那样洁白如雪,一碰就红的皮肤,哪怕情欲最盛的时候,他都舍不得用力,裴寂居然让她留下了这样一道狰狞的伤疤!
    他不会放过他!
    见这人的脸色又开始酝酿狂风暴雨,安华当然不能坐以待毙,她半坐起身子,慢慢往他身边挪,转移话题道:“快来让我瞧瞧,鹤知哥哥怎么瘦成了这样?“
    可她刚要抬起手来捧住男人的脸,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就从肩膀上传来,她怕他听了继续生气,便忍着没有叫出声来,把一声嘤咛憋回了囗中。
    果不其然,爱上就会卑微,沈鹤知还什么都没说呢,她已经处处考虑上了他的想法。
    唉,自己这个公主,当得真够窝囊的。
    “你是蠢的吗?”沈鹤知突然开口凶她。
    公主刚要露出爪子,提醒他注意语气,又被沈鹤知接下来的话弄得没了脾气。
    “疼了就喊出来,谁叫你忍着的。”
    公主呼吸一顿,绵绵密密的酸和丝丝缕缕的甜齐齐涌上心头。
   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无话,只有快要归于尘土的夏蝉在用力鸣叫,把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和一种不可抑制的错觉送到公主的脑海里。
    或许,和沈鹤知在一起一辈子也不错吧。
    虽然他总是凶巴巴的,但一举一动都在为她喜、为她悲,好像有他在,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操心,只用做一个会哭的笨蛋公主,靠在他怀里撒娇就行了。
    曾几何时,父皇告诉她“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”,她笃信这句话,从不曾依赖谁,哪怕是皇兄,她都保持着该有的分寸。
    可今天,沈鹤知对她说“疼了就喊出来。”
    那话的潜台词分明就是:有我在,你想哭就哭,想叫就叫,忍着做什么。
    异样的感觉爬上鼻腔,比吃了一百颗梅子还酸。
    公主柔嫩的手指沿着丝柔的被单滑动,轻轻抚上沈鹤知的手背。
    他的大手硬邦邦的,比她的凉一点,却让人感到坚实又温暖。
    一片寂静中,公主轻轻出声:
    “沈鹤知,我想你了。”
    那声音娇娇憨憨,透着巨大的眷恋,明明音量不大,却能轻易令山石崩塌。
    她说她想自己了。
    沈鹤知的眸子陡然亮了起来,在琥珀般的瞳孔中,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在慢慢褪色,只有浅笑的佳人仍旧熠熠生辉。
    恰好窗外有风吹来,暧昧不浓不淡,情思恰到好处,他凝望着公主,竟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更动人的情话了。
    11.
    整个麒麟军都知道沈大人最近的心情不错,因为他教训手下的态度缓和了不少,不再像以前似的,
    一张嘴就能把人噎死,甚至有一次,某个小丫鬟为他奉茶时,还看见了这人坐在桌案前失神发呆。
    手指轻轻敲在桌檐,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,传闻中杀伐果决的沈都督,整个人都散着一种异常平和的光,看得小丫鬟心弦狠狠震动了一下。
    当然,这种时候是极少的,至少小丫鬟再没见过第二次,大多数时候,都督大人都是沉静的,一边摩挲着玉扳指,一边惜字如金地吩咐手下如何给别人下套。
    光是在那里站着,就不怒自威,平白叫人生出几分敬畏。
    唯一能打破这种威严的只有一人。
    夜深露重,一灯如豆,刚刚从太后寿宴上回来的公主走进都督大人的书房时,就看见他正盯着舆图沉思。
    “在忙?”公主挑帘问道。
    沈鹤知抬头,鹰隼般的目光刚一触及到款步而来的美人,就自然而然地化成了一缕暖人的清风,他收起笔势,将狼毫随意往桌上一放,自然而然地把她揽进怀里,“快结束了。”
    公主熟稔地环抱住他的腰,亲昵地蹭了蹭。
    自从确认了心意之后,两人反而比先前清心寡欲多了,没事就抱着说悄悄话,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华在说,沈鹤知在听。
    其实这也正常,人与人的结合无非就是灵与肉的碰撞,她和沈鹤知不过是从后者开始,逆向操作了一波罢了。
    公主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的见闻:
    朝宋的使者带来了几名绝色舞姬,她便跟着去凑了凑热闹,人是不丑,就是舞跳的太难看了,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,还不如相鲤的小倌跳得出彩。
    于是她半路就跑了,走的时候还在玉液池边碰见了一个傻了吧唧的朝宋使者,她刚想提醒对方池边有青苔,离得远点才好,那人就脚下一滑,直接变成了一只落汤鸡。
    好吧,这事她也有一定的责任,所以她后来差人把他捞上来了,连打捞费都没收。
    公主说着,沈鹤知的眼神却突然深邃起来,放在她腰上的手也紧了紧。
    “去看舞姬了?”他可听说,那批舞姬里还有不少男的,“那些舞姬那么漂亮,难为公主还记得臣。“
    这重点抓的。
    公主赶紧故作头痛地解释:“唉,都怪你太漂亮,直接拔高了我的审美水准,现在本宫再看那些绝色舞姬呀,真是怎么也入不了眼。”
    心间的荡漾一点点晕开,原来被她的甜言蜜语包围,是这样美好的感觉,怪不得裴寂那么想追回她。
    沈鹤知放开蹙起的眉,与她碰了碰鼻子,“这么乖?“
    安华点点头,撒娇道:“是呀,那你要给什么奖励?”
    “公主想要什么奖励?”
    公主想了想,俏皮道:
    “唔,那就一个吻吧,别的本宫都有。“
    沈鹤知笑着,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,“一个吻就够?”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暗哑,又处处透着勾人的醉意。
    安华不由得手动了动小手,在他胸上肆无忌惮地摸了一把。
    啊,不愧是常年习武的身材,摸着真是无一处不妥帖。
    再抬头,公主粲然的美眸里全是真诚,“沈大人香唇娇艳,本宫可是惦念一天了。”
    轻浮挑逗的话语落尽沈鹤知耳朵里,是说不出的惑人。
    或许是两个多月未碰这个娇俏的小妖精,沈鹤知的心里竟产生了一种类似小别胜新婚的感觉,换句话说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心痒难耐。
    眸光里的欲念一点点加重,烛火忽然明灭了一下,下一秒,安华的身体骤然悬空,再回神,人已经被抱上了宽大的桌案。
    温润的唇贴了上来,一开始是轻轻的、柔柔的,像品尝着一杯醇香的美酒,可慢慢的,酒劲儿就上来的。
    繁琐的宫装不知何时滑了下去,赤色的花儿在心间悄悄绽放,灵魂也逐渐趋向滚烫,安华的脑中蹦出了两个小人。
    小人甲在她耳边蛊惑:看吧,你就是对他食髓知味了。早知如此,装个什么劲儿啊,直接嫁给他,
    以后天天名正言顺地摸不香吗?
    小人乙反驳:为了一棵树,你要放弃浩瀚的森林吗?想想你姑母,万花丛中过的滋味不爽吗?
    两个小人争论着,甚至动起手来,安华随着浪潮浮浮沉沉,一会儿偏向小人甲,一会儿偏向小人乙。
    “在想什么?“
    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,安华不由得为自己的分神感到后怕,于是赶紧服软,“在想
    沈大人的屁股这么翘,本宫摸不够啊。“
    说着,修长白嫩的玉手往下一探,在他的后腰轻轻刮过。
    “是吗?”沈鹤知被她的小动作刺激到了,
    “巧了,臣也是。
    很快,公主就像根琴弦似的,任他“轻拢慢捻抹复挑”,除了微微的战栗和细碎的呻吟,再也没有力气做别的了。
    纠缠持续了很久,结束后,安华缩在他怀里喘着粗气,像条光滑的小泥鳅,又像只餍足的小猫咪。
    沈鹤知唤人打了水来,帮她清理干净后,又将人抱到了卧榻上。
    他俯下身子,在公主光洁的额头上留下浅浅一吻,“睡吧,明日再走。“
    安华拉住他的袖袍,像上次醉酒那样缠上他,胸前的柔软一下子就贴上了男人健壮的臂膀,“不一起睡会儿?“
    沈鹤知摇摇头,
    “还有些事未了。”
    安华故作委屈:“从前追着人家的时候恨不得天不亮不走,现在追到手了,就有公事要办了?”
    安华当然不是不分轻重的人,只是这人又从南部回来后就一直潜心研究着什么,
    听他的侍卫秦昭说,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,如此下去,就是铁打的人也耗不住,安华只能半是撒娇半是威胁地让
    他歇一会儿。
    见她不依不饶,沈鹤知无奈,只得和她一起躺下,公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,两人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。
    “你在忧心何事?与朝宋有关?”她刚刚进来时看见了那幅舆图,画的正是与姜国接壤的朝宋。
    沈鹤知顿了顿,还是和安华简要说明了情况:
    “朝宋皇帝年事已高,很快就会把大业交到下一辈手
    上。在他的儿子里,沐亲王宋隶继位的可能最大,但这个人向来主战,早有开疆扩土的想法,若是朝宋变天,我们必然要早做打算。”
    安华的心也沉重了些,朝宋气候宜人,物产丰富,无论是军事还是经济实力都强过姜国,确实不得不防。
    见她皱眉,沈鹤知轻轻笑了笑,为她把露出的大腿盖回薄被里,“你忧心什么,天塌下来,总有人顶着。”
    公主当然知道,他说的这人就是他自己。
    “是是是,有沈大人在,我朝必定无虞。“
    两人说笑一会儿,公主突然发现头顶上没声了,一抬头,原是沈鹤知睡着了。
   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打量沈鹤知,毫无防备的神情柔和了深邃的棱角,紧缩的眉头也终于放开了,此时的沈鹤知,就像个孩了一样乖巧可爱,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捏他的俊颜。
    不过公主还是忍住了,只在他脸侧落下了轻轻一吻,就开始规规矩矩地躺着。
    她怕自己乱动,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人。
    可沈鹤知却没有领情。
    大约是被公主大人的豪放睡姿“欺压”习惯了,半梦半醒之间,似乎有什么不自在,皱了皱眉,下意识地伸手过去,捞起她的大腿就往自己腹部一放。
    嗯,这样才对。
    安华看这他行云流水的动作,只觉得一阵无语,却又抵挡不住心底的滚烫。
    恍惚间,明月转过朱阁,沧海凝成一粟,就那么一瞬,安华觉得,自己脑中的小人乙好像被谁打死了。
    罢了,既然答应了补给他生辰礼,就不能说话不算数。不就是想娶她吗,她堂堂一个公主,还能被一纸婚约吓退吗?
    她就赌这一把,赌她和沈鹤知能有一个好结果,若是足够幸运,能和这个人白头偕老,那也不枉在人间走一遭了。
    寂寂黑夜中,她抓起那人的大手,轻轻放在手心。
    “沈鹤知,我愿意嫁给你了。”
    12.
    说干就干,第二天一早,趁着沈鹤知去上朝,公主便回府换上了华服,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宫里。
    照例给太后问过安,就直接杀向了御书房,顶着上午不算炽烈的阳光等了半个多时辰,皇帝终于姗姗来迟,身后还带着一个小老头。
    那老头安华也认识,礼部的向如犀,他既是四公主的舅公,也是守旧派的编外人员,虽然明着不站队,但背地里也喜欢搞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那一套,对安华左佣右抱的行为很是看不过去。
    刚刚收到面首时,向如犀还签过一封弹劾公主“有损皇家颜面”的联名信,只不过被安华一句“各位大人若能休了妾室,安华也能不养面首”给怼了回去。
    皇上面色凝重,见到安华又是愣,先给身后的老臣使了个眼色,才抬腿走向等在门囗的安华。
    “可去看过母后了?”
    安华恭敬行礼,“回皇兄,去看过了。"
    皇帝掩饰掉眼底的不自然,微微顿了一下,
    “安华,朕今日不便,你且先回去。”说着,便带人走
    进了御书房,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。
    不仅是皇帝,向如犀路过她时,也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。
    安华的右眼狠狠跳了两下,她心有疑虑,却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问出来,只能恭恭敬敬地退下了。
    不过很快,她就知道了皇上在为何事忧心。
    “她当真如此?”
    涫涫颔首:“是,宫里的暗卫确认过,四公主的脸的确毁了,只不过看伤痕,不像是晕倒时在山石上剐蹭的,更像是自己用匕首划的。“
    安华凝了凝眸子,绣眉高高蹙起,心中已然有了盘算。
    朝宋皇帝年事已高,或许都撑不过今年了,按照朝宋的规矩,父死子继,四公主最后的归宿也许是沐亲王宋隶。
    但是坊间传言,宋隶异常凶残,对外野心勃勃,对内喜怒无常,娶了三任妻子,无一人善终,四公主应是听到了传言不愿去和亲,才想出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。
    毕竟就算脸毁了,她大小还是个公主,在姜国不愁嫁不出去,更没有性命之忧。
    安华转了转指尖的戒指,“欺君事小,影响两国邦交事大,李安谧自小怯弱,万不敢划伤自己的脸。你且去查查,谁这么胆大包天,敢唆使公主犯下罪责。”
    涫涫应了声是,正要起身退下,忽又想起了什么,“公主,若是四公主不能和亲,我们是否是要早做打算?”
    安华明白他的意思,若是四公主不能去,整个皇家,就只剩她一个人可以嫁了。
    揉了揉太阳穴,这事说棘手也棘手,说不棘手也不棘手,皇兄第一时间压下了此事,应该也是想保全她,所以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。
    只是,如今正值多事之秋,谁也无法打这个包票。
    “你先去吧。”安华有些头疼,斜斜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,不再说话了。
    门“吱呀”一声,像命运一样开了又合。
    不知过了多久,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,公主听到雨声,睁开美目,起身走到了廊下。
    大颗大颗的雨滴从檐上低落,在她的手心绽放成一朵漂亮的水花。
    这一场雨下过,秋天也该来了吧。
    正出神,庭院深处传来了响动,靴子踩在雨中,水声越来越近。
    安华看着雨幕尽头缓缓走出的身影,忽然笑了笑,她起身迎上去,也没管是不是还下着雨,也没管绣鞋会不会沾上泥水,甚至没有拿上伞,就那么投入到他的怀抱中去了。
    隔着凉凉的衣料,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,“扑通扑通”,与她的逐渐趋向同一种频率。
    沈鹤知早在她跑过来的一瞬间就加快了脚步,终于在她彻底湿透之前把伞罩在了公主头上,手腕一动,又向她那边斜了斜,皱眉问道:
    “怎么不打伞?”
    冷冷清清的声音拨开尘世的雨雾,缓缓飘进公主的耳朵。
    她抬起头来,对着他的双眸狡黠一笑,“上次在街上看见一对夫妻共撑一把伞,有说有笑,浪漫得很,恰好今日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,便也想试试。μ
    沈鹤知低下头,与她额头相抵,粗粝的大手牵住她的柔夷,往后腰上一放,挑眉问:
    “浪漫?“
    手触到了一片凉意,原来这人把伞都给了自己,后背已经湿了一片。
    安华吐了吐舌头,赶紧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,沈鹤知却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,又把伞遮在了她的头顶。
    两人像小孩子似的,互相推拒着回了屋,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,再打开窗时,雨已经停了。
    “在看什么?”沈鹤知从身后抱住她。
    公主抬了抬下巴,“晚霞。”
    沈鹤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但见粉紫色的晚霞挂在天边,和落在地上的细小花瓣相映成趣,夕阳的余晖打下来,落在公主身上,把她的脸衬得红扑扑的。
    他没忍住,在公主脸上亲了一囗口。
    公主眯起眼回头看他,“你偷袭我?“
    沈鹤知表现得很理所应当,“我光明正大。“
    幽深的眼眸宛若一汪寒潭,里面是解不开的相思牵念。
    恰好回家的鸟儿震了震翅,抖落了几片花瓣,花瓣摇摇晃晃,落进庭院中央的池塘,碧色的池水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,引得调皮的小鱼游过来吐了个泡泡。
    两人相视一笑,紧紧依偎在一起。
    沉默许久,沈鹤知轻轻出声,“别怕,万事有我。”声音很轻,态度却很坚定。
    安华有些怔愣,他知道了吧,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,怕她心里慌,又怕她做些什么,提前来给她打预防针了。
    公主转过身来,让柔软细嫩的小手与他十指相扣,沉甸甸的心逐渐落到了一团棉花上。
    她的那片心意啊,曾经淡到诉无可诉,但不知何时开始,竟然变得这样凝重,
    重到不抓着这个人的手,都种寸步难行的感觉。
    雨水洗刷掉了燥人的热气,凉凉的晚风中,公主点了点头,柔声应下了。
    又过了几日,天气明显凉了下来。
    偌大的御书房里,一众臣子正在唇枪舌战,各抒己见。
    然而这样的会议已经开了两三次,和亲一事仍旧没有定夺。虽然内阁一致认为,安华嫁过去是最好的办法,但沈都督一直咬着不松囗,他们也没办法立刻劝服皇上。
    毕竟沈鹤知手握麒麟军,他们就是想来强的,那也打不过。
    裴寂在默默听着,一直没有说话,直到皇上开囗问他怎么看。
    对姜国来说,能够不费一兵一卒,换得边境几十年安宁当然是最好的选择,但他要怎么开这个囗呢?那无疑是把公主往火坑里推,远离故土、
    背井离乡不说,沐亲王也绝不是可以托付的良人。
    他不愿她去受苦,但先皇在位期间重文轻武,以致姜国积弱已久,此时万不是和朝宋起冲突的时候。
    退一万步讲,就算能与朝宋一战,还有南部的南梁国其欲逐逐,他们难保不会趁火打劫,若是两方夹击,那姜国就岌岌可危了。
    如此情况,他能留得住公主吗?
    他不自觉地看了看沈鹤知。
    那人仍旧是一副冷然的模样,随意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,幽深的眼瞳锁在他身上,散着危险的气息,仿佛他敢说出一个“同意”就会立刻死于他的眼刀之下。
    裴寂收回目光,任凭话在嘴边游走了几圈,最终还是颔首答道:“皇上,臣以为
    话音未落,又被那人打断。
    “皇上,臣以为可从宗室女中选一人,赐予公主封号,代替四公主和亲。”
    裴寂心里一松,这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。
    然而此时,礼部却有人反对:
    “朝宋实力不菲,送宗室女去,难保不会让朝宋质疑我朝的诚意。
    到时候两军对垒
    沈鹤知听了缓缓笑了一下,语气里透着令人森然的轻蔑
    “两军对垒又怎样?我姜国男儿,何时要躲在女人的罗裙之下了?”
    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,让现场鸦雀无声。
    是啊,说得好听叫和亲,说得不好听就是卖女求和,堂堂七尺男儿,竟要依靠女人卖身过活,说出去都臊得慌。
    可是,若是牺牲一人就能换得太平日子,脸面又算得了什么呢?
    想到这,礼部大臣便鼓起了勇气,想要质问一句“打起来你上吗”,可一抬头,看见这人胸有成竹的模样,忽又想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    铁面都督沈鹤知,二十岁不到,就带着五十余人的队伍奇袭了叛军大营,打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胜仗,此后的十年,又一手建立了让南梁闻风丧胆的麒麟军。
    若非老皇帝害怕沈鹤知拥兵自重,奉行重文轻武的国策,姜国的版图不一定会发展到什么样子。
    换句话说,他有狂妄的资本。
    老臣们一时哑了火。
    两方僵持着,最终还是皇帝拍了板,
    “就这样吧,到宗室中选一位才貌兼备的女子,以公主的礼节送嫁。”
    很快,一位叫不上名字的宗室女就被推了出去,再加上太后从中斡旋,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。
    安华听了宫里传回的消息,长长舒了一口气,无数庆幸涌上心头。
    只是谁也没想到,事情发展到这也并没有告一段落。
    13.
    朝宋的使节前脚刚回去准备迎亲事宜,礼部后脚就收到了朝宋发来的和亲文书。
   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了:沐亲王初见安华公主,惊为天人,非卿不娶,指明了要她嫁过去。
    安华皱皱鼻子,她何时见过沐亲王?印象里唯一一次见过朝宋人,还是在太后的寿宴上,难不成那个被她一嗓子吼落水的使节就是沐亲王?但他看上去也不太像传言中那个样子灬
    只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,公主也没心思探究沐亲王为何扮成使者,此时此刻,她恨不得打烂自己的臭嘴。
    玉液池再大,那么多侍卫在场,还能淹死那人不成?她好好的路不走,多什么嘴提醒他。
    安华恼怒,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手心红了一大片。
    正要起身进宫,又见涫涫急急忙忙跑进来,“公主,沈大人被关进天牢了。“
    公主眉心一跳,隐隐猜到了所为何事。
    进宫的马车摇摇晃晃,一路上,安华的心都沉沉的。
    她想起第一次见沈鹤知的时候,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凉风习习的下午,那时候他不过弱冠之年,鲜衣怒马,意气风发,自西郊打马而过,只一眼就惊艳了她。若非她那时年岁尚小,估计被堵巷子的就
    是他沈鹤知了。
    公主坐在马车里,噗嗤一声笑出声来,心里暗自猜测,要是他真的被自己堵住,是会把她扔到墙上去,还是会把她扛回家。
    安华觉得,以他的脾性,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。
    想着想着,马车已经走到了宫门,她下了车,带着今宋走了进去,漫长的宫道上落着几只将死的蝉,高高的宫墙从四面八方压了下来,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    她从未觉得这条路有这么长,长到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。
    和亲,是一个她自小就听过的词。
    她的三个姑姑,一个嫁到了草原,一个嫁到了水乡,只有大长公主因是皇上最疼爱的嫡女而没有外嫁,所以在她未来的规划里,也想过和亲这个可能。
    若是从前,她虽不舍故土,却也不会让皇兄为难,但现在,她心里有了牵挂,有了沈鹤知,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做这件事了。
    她忍不住想:自己能不能自私一回,做个没有担当的笨蛋公主呢?
    哪怕要她去哭着求皇兄、求母后、求大臣,只要能待在那人身边,怎样都可以。
    可是,记忆又蓦地回到八岁那年。
    适逢秋猎,安华也换上英姿飒飒的骑装,跟着王公贵族的公子们一起进山打猎,一开始还相安无事,只是秋猎进行到一半,突然冲出来一伙刺客。
    她的马受了惊,根本拽不住,皇兄为了保护他,跟她一起跌下了山崖,背上还因此落了一道疤。
    为了躲避杀身之祸,两个年幼的孩子挤在一个狭小隐蔽的山洞里躲了一整夜,直到周围再无响动,
    皇兄才背着她一瘸一拐地找出路。
    秋猎的地方说远不远,骑半天马就能回宫去,可两个孩子的腿脚又能有多快呢。
    走了两三天,也没看到皇城根。
    在宫廷斗争里摸爬滚打了多年,兄妹二人多少有了些见识,因为无法确定刺客是不是宫里人派来的,便也不敢随意走进府衙求救。
    明明他们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,明明他可以扔下年幼体弱的自己,但皇兄没有,他背着自己,靠着一路乞讨,硬生生撑到了侍卫长找到他们。
    回到宫里后,安华哭唧唧地跟父皇讲述乞讨的经历,说幸亏遇见了很多好心人,不然就见不到父皇了。
    皇帝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,语重心长地告诉她:
    “是姜国的百姓救了你,你永远不能抛弃他们。”
    是的,她永远不能抛弃姜国。
    从那天起,安华便发誓,她的命是皇兄的,是姜国的。
    她学权术、学谋略,帮皇兄打探消息肃清异党,唯一
    次放纵,就是遇见裴寂的时候。
    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,还能放纵第二次吗?
    安华推开御书房的门,看见皇帝正看着一幅卷轴出神,她毕恭毕敬地行了礼,低着头退守一旁。
    半晌,皇帝叹了囗气,向她招了招手,问:“你看到了什么?“
    公主走近一看,卷轴上画的是益州的盛景,用的是工笔画法,一笔一划都十分细致。
    她如实回答道:“街道、坊市、河流、人群。“
    “还有呢?”
    还有“房屋,牛车”
    皇帝突然直直望着她,莫名其妙道了句:“可是没有马匹和羊只。”
    她心里一沉,突然明白了皇兄想说什么。
    姜国依靠以农耕和桑蚕为主,所以牛车遍布坊市,而马和羊作为军事上必不可少的牲畜,除了宫廷需要,基本都用来供应军队了,很少会出现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。
    皇上这是在告诉她,姜国此时军备不足,并不适合与朝宋兵戎相见。
    安华轻轻呼了一囗气,后退了一步,向皇帝行礼道:“安华明白了。”
    皇帝转过身去,捏着卷轴的手一紧,手背上显出的根根青筋恰好落尽安华眼中。
    她的皇兄啊,从父皇手中接过积弱已久的姜国,夙兴夜寐,才把姜国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。世人皆以为皇帝无所不能,但鲜少有人知道,身居高位,亦有诸多“不得已”。
    安华不知如何劝慰他,又或许真正需要劝慰的,其实是她自己。
    于是话锋一转:“皇兄,沈大人他”
    那人被关进天牢,多半也是为了她和亲的事。
    皇帝叹了囗气,“他不听劝,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,仍要请求出征,朕便罚他去天牢里冷静冷静。“
    安华知道皇上不是真的想关他,边境一日不安宁,沈鹤知就一日不会倒台,但她还是贴心地给了皇帝一个台阶。
    “我会去劝的。“
    皇帝放下卷轴,微微叹气。
    他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妹妹留在姜国呢?哪怕安华和他并非一母同胞,却也是一起从荆棘里长起来的。
    他何尝不想出兵完成自己的雄心大业呢?可哪怕沈鹤知是姜国战无不胜的铁面都督,现在的姜国,也并不足以支撑费时费力的战争。
    沉吟半晌,他从桌案上拿起一方手谕,“罢了,你去接他出来吧。”
    公主应诺,慢慢退出门去,然而脚刚刚迈出门槛,又被皇帝叫住。
    “安华,阿兄对不住你。“
    年少懵懂时,她总学着别家的孩子,称皇上为阿兄,说这样显得亲切。
    如今时过境迁,他们都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,再听到这个称呼,胸中只剩酸涩。
    其实她能够理解,皇兄先是姜国的皇帝,然后才是她的阿兄,就像她,先是姜国的公主,才能是沈鹤知的爱人。
    秋风打着旋子,吹响了檐下的惊鸟铃,安华转过头,在刺眼的天光中笑了一下。
    她眉眼弯弯,像极了天上的孤月,
    “胡说,阿兄是全世界最好的阿兄。”
    那个把她从碎石中抱出来的人,告诉她累了就趴在他背上睡一会儿的人,永远都会是她敬重的阿兄。
    14.
    安华从御书房里走出,直接去了天牢,有皇上的手谕,倒是一路畅行。
    牢房里的光线不算太好,安华却一眼就认出自己想找的人。
    沈鹤知背对着他,在高高的小窗前负手而立,虽在坐牢,一贯从容不迫的气度也没有折损一丁半点,反而像一杆银枪似的站得笔直。
    听见响动,他徐徐回过头来,露出刀削斧砍般的轮廓,仿佛猜到安华要说什么似的,这人竟沉着一张脸率先措辞:
    “李安华,别说让我不高兴的话。”
    一句霸道得不能再霸道的话,成功堵住了安华所有的话头。
    安华一下子红了眼尾,真是她还什么都没说呢。
    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手谕,换上一副轻松的囗吻道:
    “我是来接你回去的。“
    回去,而不是出去。一字之差,就让沈鹤知的心稍稍浮上去了一点,便由着公主牵起自己,走出了阴冷的牢房。
    天牢外,侍从已经备好了一匹玄身白蹄的高头大马。
    公主看了看天,又摸了摸这匹乌云踏雪的鬃毛,
    “沈大人,今天天气不错,可否赏脸同游?“
    沈鹤知用墨色的眼珠凝视着那张娇俏的小脸,想要从中打探出什么。
    公主只得干笑一声,躲闪着眼神,催促他快些启程。
    也不知看了多久,这人终于接过缰绳,翻身上马。
    他一把捞起公主,“去哪?”
    公主想了想,“西郊吧。”
    安华被铁臂圈着,懒懒靠在他的宽阔的胸膛里,淡淡的沉香萦绕鼻间,心也终于平静了一点。
    她越来越享受沈鹤知的怀抱了,静静的,柔柔的,让人忍不住溺毙其中。
    大约是想要多留下一点回忆,安华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从前。
    她说起了倒霉的秋猎,说起了建立相鲤楼的初衷,说起了龙神祭上骇人的箭光,娇美的声音像四月里潺潺的溪流,有一点凉,还有一点柔。
    不同于公主的追忆往昔,沈鹤知一路都没有说话。
    公主以为他没在听,就偷偷转过头来看他,哪知刚一转头,正好跌入了那人深邃如海的眸子里。
    不是看到她回头才与她对视,而是根本没有低头这个动作,好像从始至终,他都一直这样看着她。
    深情,不舍,心疼一切能够感动公主的情感,都在那双低垂的眼睛里深深掩藏着。
    心跳猛然漏掉一拍。
    沈鹤知一直看着她吗?在她根本看不见地方,也一直这样关注着她吗?
    一瞬间,公主甚至想:要不就这么离开吧,只要轻轻夹一夹马肚子,就和沈鹤知浪迹天涯了。
    感情啊,真是个奇怪东西,明明连这份爱所起何处都不知道,怎么就一往情深了呢?
    真的不想放开啊。
    可公主什么也不能表露出什么来,她只能迅速转回头去,让翩翩的风带走一切。
    不远处是一大片开阔的山坡,公主示意他在那里停下。
    沈鹤知跳下马,又伸手把公主抱下来,“怎么突然想来西郊?”
    “你记得那里吗?”公主指了指前面的官道,目光变得渺远,
    “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。“
    沈鹤知看着她的背影,浓眉紧紧蹙起。
    他晓得公主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,她的人生格言是前进前进再前进,但今天,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,恨不得把前半生都讲给他听。
    暮霭沉沉,山衔落日,广袤的天地间,只有她的背影是孤零零的,像折了翅的沙鸥似的,随时都可
    能跌入深不见底的裂缝。
   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,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:“憋了一路,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
    公主本想再拖一会儿,但也明白这不过是杯水车薪,思索再三,还是决定放弃拐弯抹角。
    “我答应了皇兄去和亲。”
    话一出囗,沈鹤知的脸上旋即凝结上一层寒霜,漆黑的眸子全是狂风骤雨,仿佛再多待一秒都要绷不住了。
    她答应他的事,从来都没有做到!
    威逼也好,利诱也罢,他已经收买了大部分主张让安华去和亲的臣子,只要她再坚持一下,小小的闹一闹,拖一拖时间,他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。
    可她没有,她答应了皇上,那么圣旨很快就会拟下来,到时候她不想嫁都不行了。
    一口火气梗在胸囗,
    玉扳指差点被捏碎。
    然而气愤不已的都督大人还没开囗说些什么,公主就突然转过回头来,一把抱住了他精瘦的腰。
    “沈鹤知,我心里有你。“
    一时间,飞鸟尽,流云停,面对千军万马也能面不改色地玩弄虎符的沈都督,心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下,表情直接僵在了脸上。
    安华把头埋在她胸前,感受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,
    “从皇兄哪里出来之后,我想了一路,觉得应该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,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坏女人,
    说我对你没兴趣了,你不过是我拿来解闷的玩具,这样你就会恨我,不会再反对和亲,也不会因为我背负骂名,甚至在往后的一两年里你会慢慢忘记我,然后寻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成家,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”
    沈鹤知想反驳她“少自以为是”,公主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,又抢先道:
    “可我说不出囗。”
    乍看上去,那样做很伟大,好像她为了沈鹤知牺牲了自己的爱情,可实际上却很自私,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伤害对方,这是什么道理?如果换做是她,根本不想要这样的付出。
    所以她决定把话讲明白,爱过一场,但因为某些原因爱而不得,总比付出到最后发现是自己一厢情愿要好得多吧。
    公主吸了吸鼻涕,用沁满了水雾的眼瞳凝望着沈鹤知,
    “我还没有好好和你在一起,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心意,我不想你下半辈了一直恨我。所以我要告诉你,我心里有你,也愿意嫁给你。”
    虽然他们没办法有个好结果,但世上相爱的人那么多,哪能对对都终成眷属,她看得很开,也希望沈鹤知能看开。
    只不过看得开是一回事,不难过又是另一回事了,盈盈于睫的泪珠可骗不了人。
    公主说着说着,已经哽咽出了哭腔。
    一旁静静听着的沈鹤知被公主长篇大论震撼着,一双手紧紧锁在她的腰肢上,心因为那句“我心里有你”而轻轻摇晃着。
    他低声叫了句公主的名字,粗粝的拇指印在她的泪痕上,眼角也有了赤色,沉吟半晌,终于开口道:
    “那就什么都别做,等我来娶你。“
    印象里,这是沈鹤知第三次说娶她了,如果时光能倒流,她一定在他第一次求婚时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他。
    只是可惜,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。
    公主轻轻退开一步,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:
    “可是沈鹤知,这世上风物辽阔,大千一苇,不止一爱和一恨,还有世交至戚,还有家国大义。姜国要我去,我便不能留下。“
    沈鹤知正欲反驳,公主却制止了他。
    “你让我说完。”她挺起身板,又理了理微乱的鬓发,拿出了公主该有的气度。
    饶是这个时候,她也是不愿丢了体面的。
    她既没有输给什么人,也没有输给爱情,为什么要露出一副枯败的模样呢?
    “这一世不能与你携手,是我李安华没这个福气,但你要记得,那不是我的错,是这世道不好罢了,你不许记恨我,不许”
    话音未落,唇已经被沈鹤知狠狠封住,他真是听不得这张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了。
    公主的泪水顺着脸颊落进纠缠的唇瓣,直到苦意逐渐消退,沈鹤知方才敛起眸中的晦色。
    “我说过,交给我来解决。“
    “怎么解决呢?开战吗?”公主哽咽着问。
    沈鹤知并没有被这话吓退,而是用一种坚定无比的语气反问道:“有何不可?“
    语气里的桀骜让安华的心颤了颤,他说的那么云淡风轻,好像这件事就像碾死蚂蚁一样不值一提。
    “但现在不是要意气用事的时候。”公主抽了一囗气,“你上过战场,比我更知道战争的残酷,我受百姓供养,又怎能让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中去?更何况为女人开战,你的一世英名不要了吗?”
    见她把自己的忧心说出来,沈鹤知也慢慢冷静下来,他当然知道此间道理,只是还有些事,公主并没有看透。
    “如果你去和亲,真的能换得两国太平也就罢了,可你仔细想想,和敬公主嫁去古蚩部,为何也只维持了十余年的安稳?宋隶的第二个妻子是西凉公主,为何婚后第二年,西凉就被朝宋吞并?”
    沈鹤知抬起手,帮她把飘起的碎发别到耳后,
    “我主战,并非全是因你,而是靠和亲换来的安稳根
    本就不能长久。朝宋使节离开的时候,暗卫就在他们身上搜出了诸多文牒,上面画的是姜国各个郡县的舆图,只是为了不撕破脸面,皇上才没有声张出去。但你要明白,朝宋的狼子野心不会因为你嫁过去而有任何改变。“
    他言之凿凿,以至于安华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,明明该说的都说了,可还有万千话语困在喉头,欲语还休。
    正不知所措,脸又被人极尽温柔地捧起,
    “我会去一趟南梁,事情若成了,不用开战也能将你留
    下。和亲在秋末,你不要声张,乖乖等我回来。“
    他什么也不求,只盼她能好好等着自己,等他部署好一切,解决完所有障碍,一定会把她带回家,
    万般珍重地呵护对待。
    他会扛下她所有的苦难,会分担她所有的哀愁,会在每一个雷声阵阵的雨夜将胆小怯弱的她紧紧抱住。
    他只有一个要求,等他。
    “可是"
    安华咬着唇,还想继续说什么,又被他无情打断,他的声音重了些,出囗却是万千柔情,
    “李安华,是你先要我留下来的。“
    所以,你不能比我先退缩。
    公主再也忍不住,趴在他怀里哽咽。
    可若是失败了怎么办?沈鹤知,我害怕
    枪炮无情,她害怕自己的贪心使姜国战火离乱,也怕自己的任性令沈鹤知丢了性命。
    水雾弥漫之中,下巴被轻轻抬起。
    “李安华,我在刀尖上摸爬滚了将近二十年,不是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。你要相信我,你的男人既不会因为一己私欲不顾大局,但也不会轻易把你拱手让人。”
    倦鸟还林的鸣泣中,安华的心狠狠颤抖着。
    她有这个机会吗?她能把所有压力都交给他吗?她真笨,为什么不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呢?为什么非要等别离近在眼前时才想跟他共度余生呢?
    她抬起眼来,对上沈鹤知深沉的眸子,高岗上飒飒的风吹动了那人如丝如绸的发,使之拂过自己的脸颊,她听到他说:
    “李安华,相信我,交给我”
    那人一下下拍着她的背,低沉的声音渐渐破碎开来,化成炽烈的柴,在公主点燃了一种炽烈而温吞的情感。
    有个声音一直在说:
    安华啊,相信他吧,等着他吧。这条路,有这个人和你一起走,哪怕遍体鳞伤,哪怕千夫所指,也不会全然没有亮光。
    所以啊,为了他,你争一回,行不行?
    倏忽间,风吹草动,惠寒萃翠,蔽日的云慢慢移开,给尘世相爱的人留下一片明光。
    15.
    沈鹤知很快启程了,也不知是怎么说服的皇帝,隔天就带着一队人马,秘密离开了姜国。
    公主没有去送他,而是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眺望远方,唯有手上紧紧捏着的银梳暴露了她的担忧。
    至于为什么送把银梳子么
    某傲娇是这样解释的:“自己回去问。“
    于是安华回去问了问老嬷嬷,结果得到的回答是一生所爱。
    老嬷嬷红了脸,安华却仿佛被人塞了一把蜜。
    一生所爱啊,这不比玉梳子寓意的“结发同心”深情多了吗?因为那代表着,无论是山海变迁还是斗转星移,他都会将自己视为心间至宝,那份浓烈情感不会随时间流逝而减退,也不会因山海之距而消亡。
    只要他还活着,心间就只有她这么一个爱人。
    甚至不需要“结发同心”的回应,他爱她,只爱她,永远爱她。
    真过分,他从来没送过自己东西,第一次送,就送这种让人心尖尖都疼的东西。
    可公主还是不想去送他,不想去告别,因为和她告过别的人几乎都没有回来。
    母妃去世前的晚上,曾把她拍醒,笑着对她说:
    “小安华,世上男儿千千万,但你不要被迷了眼,
    一定要选最爱你的那个。他不一定要很有钱,只要能让你吃饱就行了,也不一定要很有权,只要不让你受欺负就行了。”
    她傻兮兮地问母妃:
    “难道我配不上这世上最有钱最有权的男儿吗?”
    她那时还小,不懂母妃眼里的泪水是什么意思,只记得第二天,钟粹宫里素缟一片,铺天盖地的白色,晃得她眼睛生疼。
    还有父皇离开的前几天,让自己陪他去御花园里下棋。
    那个叱咤半生的男人,逗弄女儿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,他变着法地输给安华,赏给她一大堆有的没的。
    偶然输了一把,安华就撒娇着耍赖,父皇却笑呵呵地告诉他:
    “安华啊,人生辽阔,得失有常,你须得看开。“
    这两句告诫,是父皇母妃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。
    站在彼时,她并不觉得那是告别,可日后每一次回望,都证明了人生的转折其实早有预兆。
    所以她不想和沈鹤知告别,不想让那个转折发生。
    她这阵子右眼总跳,总觉得要出什么事,所以她并不奢求沈鹤知能真的解决和亲的事,只希望他平安回来就够了。
    或许是没有别的办法能保证这一点,安华近乎偏执地相信,只要他们没有告别,沈鹤知就算爬也会爬回来寻她的。
    空旷的城楼上,有脚步声渐行渐近,涫涫走上前来,“公主,暗卫来报,四公主的舅母曾进宫看望过她。”
    “舅母?“公主拧眉,“向如犀的夫人?“
    涫涫点头称是,又道:“但可疑的是,此妇人身边还带着一个面生的小丫鬟,属下让人临了一副丫鬟的肖像,请公主过目。“
    安华接过那两张薄薄的纸,垂眸看了一眼,
    “裴菁?“
    冷笑溢出唇瓣。
    原是这样,她思索几许,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串了起来。
    无非就是裴菁想让她去和亲,以留住裴寂渐行渐远的心,但身为罪臣之女,她自然无法左右皇帝的想法,便将主意打到了李安谧头上。
    可她没有门路,进不了宫,便就想到了傅水心。
    公主刚刚打断了她的一条腿,亲手送上了联盟稳固先决条件,裴菁没有理由不利用。
    仇恨让两人的智商飞速上涨,明里暗里一合计,便想起了还有向如犀这样一条人脉。
    傅家与向家是世交,向如犀又是四公主的舅舅,他常年看不惯安华的行径,早就想把她踢出姜国,
    便想着顺水推舟地帮裴菁一把也无不可。
    公主笑着,眼里却都是阴冷。
    这帮人,为了把她送去和亲,人托人地饶了一圈,也真是不嫌累。
    有这点智慧,想想怎么升官发财不好吗?
    那李安谧也是傻,就这么给人当枪使,白白浪费了一张好脸蛋。
    画像被扔回涫涫手上,等他收好了这些,再抬起头来,又发现公主捏了一把城墙上的碎石子。
    锋利的碎石咯吱作响,手再摊开时,已经有了血色,但她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,一把拂掉了粘在手上的碎石子。
    涫涫赶紧上前,从宽大的衣袖上扯下一条布料,打算给公主包扎起来,但公主却按住了他的手。
    “涫涫,他们让我不高兴了。“
    声音透着森然的冷意,也不知是不是在对眼前的人说。
    涫涫顿了一下,低头将手中的布料藏到身后,沉声说了句:“属下明白了。“
    干涩的凉风刮过细嫩皮肤,无边落木萧萧而下,一片肃杀之中,公主转过身去,看向只剩下一个黑点的远方,目光变得苍凉而悲壮。
    在这个世界上,做错了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,掌心的血痕是她对自己心慈手软的惩罚,而害她那帮人,同样逃不掉制裁。
    就算她最后还是得去和亲,她也得让那些人知道,敢和她耍手段,他们还嫩得很。
    春去暑来,夏去昼短,转眼大半月过去,沈鹤知还是没有回来。
    公主也好似完全不上心,一次他的行踪都没有问过,两人之间有种诡异的默契,不约而同地搞起了事业。
    就在公主轻描淡写地算计着别人的时候,沈大人自然也没有闲着,只不过他算计的事情比安华多一点。
    他谋的是国。
    眼见和亲的日子一点点逼近,太后经常把公主叫进宫去,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她准备嫁妆,又在私
    下里给她添了很多好东西,还总说女人家在外,总要有些东西傍身。
    许是被太后的依依不舍感染,安华倒是越发眷恋起身边的一切,不是伴在太后左右,就是一个人在府里散步,似要记住有关于姜国的一切。
    只是每次走到假山的时候,她都会习惯性地怔愣一下,然后让今宋去取一壶梅子酒,再迈着慵懒的步伐,款步走上石阶,一坐就是一个下午。
    在某个还算宜人的日子,涫涫进来通传,“公主,傅水心那边已经办妥,现在傅家和向家争执不下,几乎反目。“
    倒是都在她的计划之内。
    公主抿了一囗梅子酒,淡淡应了一声。
    几日前,傅水心到山寺找苦叶大师针疗时,被同在斋戒的向焱污了清白,而傅义海则想顺水推舟,
    把瘸了腿的女儿嫁出去。只是想想也知道,向焱那种纨绔怎会看得上傅水心,当即反咬一囗,说是傅水心勾引自己。
    梁子就此结下,两家的老东西没少吹胡子瞪眼地对骂。
    这大概是沈鹤知离开后她听到的最快意的事了。
    公主自顾自满上一杯,又问:
    “裴菁呢?”
    涫涫冷道:“那边比较棘手,有裴大人压着,只是暂时把人关进了牢里,不过庭审的人是沈大人那边的,若是动些手脚也无不可。”
    涫涫说的理所应当,好像在他心里,沈大人的人,早就等于公主的人了。
    公主笑笑,心情莫名好了起来,接着吩咐道:“下去吧,接下来三日,继续闭门谢客。”
    这次,她不会给裴寂任何一点求情的机会。
    若不是那朵小莲花,沈鹤知根本不必在御书房外跪那么久,也不必如此辛劳地奔波于两国之间。
    这次,她绝不可能手软。
    只是想到这,公主猛然发现,她居然不是在责怪裴菁设计自己,而是在责怪她累到了沈鹤知。
    鼻息之间的酒香突然有些不同了,公主皱着鼻问今宋:“今日这梅子酒,怎么都不酸了?“
    安华的日子过得很慢,姜国和南梁结盟的消息传来时,酒窖里的梅子酒已经所剩无几了。
    暗卫来报时,她的手猛地抖了一下,差点打翻最后一杯佳酿。
    两国结盟,意味着饶是朝宋再强,此时若想起兵也需要掂量掂量了。
    不仅如此,暗卫还说朝宋国突然冒出来一个了南广王,老皇帝亲自确认过,确实是自己流落民间的儿子,虽然沐亲王是皇帝的亲弟弟,但论继承大统,还得排在南广王°后面。
    宋隶野心勃勃,当然不肯就此作罢,但朝中老臣认为他杀伐太重,竟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南广王上位。
    夺嫡之争一起,朝宋一下就乱了起来,以至于和亲这事压根就没人再提了。
    一得到消息,安华就火急火燎地往宫里跑,她的脚步太快,一进御书房就撞到了人。
    裴寂轻轻扶住公主,低声道了句“小心”。
    两个月未见,他好像沧桑了不少,眉眼里都染着仆仆的风尘。
    安华其实也不是很想见到他,但不知是因为今日的好消息让她豁然开朗,还是因为裴寂一个屁都没放,就由着她狠狠发配了裴菁,这人看着么居然也顺眼了那么一点点。
    公主对他点了下头,算是打过招呼,又侧过身进去找皇帝了,留下裴寂盯着的那道翩然的倩影深深静默。
    一通铺天盖地的发问,好似要把这段时间积压在胸中的烦闷一股脑发泄出来。
    皇帝知道她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,便耐着性子解释着。
    原来沈鹤知上次出征,击退南梁是假,暗中寻找失落民间的南广王是真,他知道姜国和朝宋迟早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
    便早早做了准备
    当这厮把南广王的消息和朝宋国使节暗中勾画的舆图呈到面前时,皇帝也惊讶不已。
    而且,沈鹤知还主动请求裴寂,希望他代自己去游说南梁结盟,理由是文官比武官嘴皮子好,但真正的原因究竟是认可裴寂,还是不想他继续接触公主,那就很难说了。
    更让皇帝震惊的是,一向主张平稳发育的裴首辅居然爽快地答应了,两个人在御书房里各抒己见,
    最后意见统一得让人怀疑他们根本是亲兄弟。
    皇帝听了听他们的计划,觉得也不是不可行,两国结盟能够暂时保证姜国的安全,南广王归巢又能让朝宋元气大伤,此计若成,至少可保姜国十五年无忧。
    到时再战,鹿死谁手就不一定了,于是就有了这出瞒天过海的戏码。
    金风遍地,挂在腰间的银梳滚滚发烫,安华突然觉得,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沈鹤知,这个常年的舞刀弄枪的男人,竟然也有这么深沉的心思。
    正庆幸自己劫后余生,安华却突然注意道,皇上的表情不太对。
    他似乎并不开心。
    安华问:“皇兄,发生什么事了?"
    皇帝叹了囗气,没忍心瞒她,“安华,沈鹤知失踪了。”
    公主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走出了御书房,裴寂一直在外面等着她,见她出来了,就与她并肩而行。
    两人一同走过漫长的宫道,听着秋叶在脚下渐渐破碎,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。
    宫门近在咫尺的时候,安华突然转过头来,朝裴寂施了一礼。
    “多谢裴大人。“
    虽然他答应出使南梁并不全是为了自己,但她作为直接受益人,于情于理,都该和他道声谢。
    裴寂因为这一声谢,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疲惫,自嘲一笑,“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毕竟是他的纵容,
    才犯下了这样大的错误。
    气氛又开始凝滞起来,安华不知还能说些什么,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马车。
    裴寂站在悉翠的梧桐下,满身都透着寂寥二字,就在她即将登上马车时,突然淡淡问了一句:
    “公主,我还有机会吗?”
    不远处的单薄身形微微顿了顿,但也只是顿了顿,短暂的沉默后,就在今宋的搀扶下走上了马车。
    公主觉得裴寂很可悲,她已经走进了新的生活,他却还抱着那些回不去的过往无法释怀。
    他放不过自己,也不明白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,哪怕海水可以倒流,破镜可以重圆,岁月也无可回头。
    而她,并没有义务去怜悯他。
    16.
    姜国落下最后一场雪的那天,近处银霜满地,远方白雪皑皑。
    安华裹着厚厚的狐裘,站在城墙上眺望了许久,直到小脸被细雪映得红扑扑的,肚子也咕咕叫了,
    才走下城楼去,到街角的面摊上要了一碗阳春面。
    她一向是个亲民的公主,没什么偶像包袱,热乎乎的面刚一端上桌,自然就大快朵颐起来,一碗汤汁入腹,暖流漫过四肢百骸。
    原以为这天也会在熬人的等待中过去,但今宋去结账回来,挤眉弄眼地说有个恶霸抢了她的伞,非要她家主子来要才还。
    安华顿时来了兴趣,天子脚下,还有人这么放肆,这不得好好敲打敲打?
    公主提起裙子,往今宋头上一拍,又招呼上暗处的侍卫,
    “走,带我去瞧瞧是哪个兔崽子。“
    那架势,匪气十足。
    不过等进了后巷,公主一下子就顿住了。
    只见一个身穿墨色衣袍,身材颀长的男人正背对着他,手上还撑着她的红纸伞。
    安华的心里狠狠颤了一下,一个名字呼之欲出。
    一月前,有消息称沐亲王恼羞成怒,派人在半路截杀沈鹤知,致使他坠入深谭。
    有人说他没有落水前就死了,有人说他受了重伤,掉进深谭里多半也活不了,但安华不信。
    他说过要自己等他,就一定会活着回来。
    她等啊等,等过了第一场雪,又等过了第一个新年,她一日不差地去城楼上等他,却从未见过那道身影。
    她不是第一次梦到这样的场景了,可今天,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,安华竟然有些不敢认他。
    她怕自己贸然过去,结果发现又是一场空。
    还是撑着纸伞的男人先转过身来,一把将她拉到伞下,出囗低沉:
    “姑娘可是在找这个?“
    他的嘴角噙着明晃晃的笑意,像寂寂黑夜里突然出现的一轮明月,照亮了她眼中的一隅。
    周围很静,静到雪花飘落的时候,都能听到簌簌的声音。
    微凉的怀抱近在咫尺,温热的双唇落在了额发之上。
    他问:
    “李小羊,你想我了吗?”
    在这真真实实的一声中,公主突然很想哭,她一直伪装地很好很坚强,因为她怕那一囗气垮下去,就再也提不起来了。
    她得等着沈鹤知,等那个允许她做笨蛋的男人回来,才敢放心地崩溃。
    可是,他一直没有回来,那颗在等待中逐渐枯竭的心慢慢干涸无比,惶恐和不安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将她折磨得遍体鳞伤。
    直到这一刻,她落进他的怀里,熟悉的味道让一切的一切都如乌云退散般快速消失了。
    她像一只怯生生的小羊似的,慢慢抬起手来,轻轻抓住他腰侧的衣服。
    一声呢喃随着泪水溢了出来。
    那人轻笑了一下,一下下揉捏着她的后颈,眼里却生出了些许涩意。
    又过了一会儿,公主已经哭到打嗝了,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态势,沈鹤知看不下去了,捏了捏她鼓鼓的两腮,有意逗她道:
    “李安华,这下你没别人能嫁了。”
    哪知公主听了这话,决了堤的泪水知也止也止不住,把他的胸前润湿了一大片。
    最后还是沈鹤知把她抱回公主府的。
    入夜,旷野繁星,卢月高悬,两人就那么静静依偎着,十指紧扣,眉眼深深。
    眼前的人啊,好像十年没见,又好像昨日才相遇。
    公主盯着他,突然笑了一下。
    沈鹤知挑眉:
    “笑什么?”
    “爱的人就在身边,高兴自然就笑了。”
    沈鹤知一怔,也跟着笑。
    真好,爱的人就在身边。
   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,比这更美好了。
    对吧。
    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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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发表于 2022-11-7 07:32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不错不错 有头有尾 好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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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发表于 2022-11-7 07:32:28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写的太好了,好喜欢呀,精彩的想一直看下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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